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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乘风录
金寻者
太行群刀闹关中
梅清涟有条不紊地号令着关中弟子到刑堂各个围墙要地死守,片刻之间,太行山寨引起的混乱受到了一定的控制。在她的引导之下,七派八家五大帮的首脑也开始寻找适合防守的所在。
此刻刑堂围墙四周犹如穿花蝴蝶般飞进来数百名麻衣白巾的太行山贼,剌剌飘飞的红穗长刀,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火烧在了沸水一般翻腾的刑堂院落之中。而更多的太行山贼则此起彼伏地朝着刑堂高耸的围墙冲去,犹如拍击岩石的海水所溅起的白色浪潮。
和好汉帮的兄弟们走在一起的祖悲秋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因为身上醒目的黑色衣服成了麻衣太行刀客集中攻击的目标,三下两下被人潮冲散。在他的周围转眼间就围了十二三个气势汹汹的山贼,人人怒目狞眉,手舞屠刀就要将他砍成碎块。祖悲秋虽然会点穴,也和高手过过招,但是他以前遇到的都是下手有分寸的白道武林好手,只求擒拿、不求伤人,如今碰到的太行山贼都是只知道杀人攫命的煞星,只把他吓得腿软筋麻,别说点穴制胜,就是勉强伸直手指都做不到。
“师兄,你在哪里啊!救命……”大惊失色之下,祖悲秋双手捧住自己的胖脸,不要命地狂叫着,声音之尖锐凄厉,令人瞠目结舌,连攻向他的太行刀客们都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呀……”一道灰色的身影飞到他的面前,旋风般在他周围转了一圈,只听得“嘭嘭嘭嘭”一连串闷响,围困他的十几个太行刀客齐刷刷朝后倒飞而去,每个人或肩、或胸、或背、或臀,分别印着一枚灰色的鞋印。
看到这条灰色身影,祖悲秋喜极而涕,一头撞在他的怀里,扯开嗓子号啕:“师兄……太可怕了,他们怎么见着我就砍啊!就算是杀猪杀羊也要先念个经啊,造孽啊!”
“去!”郑东霆一把将他的肥胖身子摔到自己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怒其不争,“师弟莫慌,万事有我!”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被气乐了。
看到郑东霆腿法犀利,周围数十个攻入刑堂的太行刀客在一名小头目的吆喝之下,排成一个简洁的刀阵,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数十把雪亮长刀聚成一排猛兽的獠牙,对准郑祖二人狠狠一口咬来。郑东霆和祖悲秋此刻被困在院墙角落之中,上下左右无法腾挪,郑东霆又无法施展武功,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想出突围的办法。
眼看着数十枚刀尖已经要触到郑东霆的衣角,天边一道晶莹剔透的剑光宛若划过天际的彗星,倏然来到众人眼前。那些攻到近前的太行刀客还没来得及看清剑式的走向,最南边的一个人就被这道剑光洞穿,身上多了一个透明窟窿,没吭声就扑倒在地。这道剑光片刻不停,一连洞穿数十个山贼的身体,所到之处漫天血雨,满地尸体,杀气横溢,顿时将太行刀阵一往无前的气势打压下去。就在这耀目一剑立威之时,刀阵的正北方忽然下起一片横飙的流星雨,数十道流光溢彩的剑光交错纵横,在刀阵中穿越而来。舞剑的白衣少年踩着变幻莫测的七星步,一步一个飞旋,杀入阵中,月白剑光掀起血浪,每出一剑必有一人惨呼倒地,瞬间在茫茫刀海中斩出一条血路。南方穿凿而来的脱手长剑和这白衣少年不期而遇,只见他一个曼妙的旋身,左手轻探,行云流水般将脱手剑收到手中,接着剑优雅地漫空一旋,轻描淡写地割破了两个刀客的咽喉。与此同时,南方一条黄鹤般的身影化空而至,和白衣少年交错而过,顺手接过这少年递来的长剑,剑锋一探,顺理成章地刺入面前最后一个太行刀客的胸口。在这一黄一白两条身影收剑而立之时,刀阵中的数十个刀客已经成了数十条尸体。
“好啊!”看到他们绝妙的剑法,郑东霆惊喜交集高声喝彩,“连兄好漂亮的夜落星河剑,洛秋彤的夸父追日剑耍得也不赖啊!”死里逃生的祖悲秋面对这样的天山神剑已经没有任何语言,只能笑逐颜开地朝着他们不停鼓掌。
随着刀阵尽破,白道豪杰终于千辛万苦地顶住了太行刀寨的第一轮攻势,将攻进来的刀客赶出了围墙。
“连大哥果然不愧为天山月侠,剑法高强,令人好生敬佩。”忽然间,梅清涟清丽悦耳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
“梅掌门过奖了。”连青颜朝她礼数周到地深深一礼。
“连大哥为何如此生分,你我多年的交情,虽然我当了关中剑派的掌门,但是我仍然还是当年那个被你救过性命的女子。”梅清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柔声道。
听到她的话,连青颜只感到浑身发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郑东霆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拉手臂,嘻皮笑脸地说:“听到没有,连兄,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当真出落得好生漂亮,是个男人看见就要昏头。”
听到郑东霆露骨的赞美,梅清涟瞪了瞪他,心中却也是暗暗欢喜,偷偷瞄了连青颜一眼。
“咳咳,梅掌门,现在太行山寨精锐齐出,势不可当,不如我们先谈正事吧。”感到话题越来越暧昧,连青颜连忙用力推开郑东霆,正色道。
“好,我直说了吧。这一次太行山寨三十六刀齐临关中,其势锋锐无匹。尤其是三十六刀堂堂主柯偃月,一口偃月刀所向无敌,天下无人能挡。若是他含怒出手,这终南山必将被鲜血染红。”梅清涟收敛神色沉声道。
“这么厉害?”众人下意识地齐声道。
“现在进攻刑堂的只是太行山的马前卒,真正的高手还在观望,默默计算出手的时机。太行三十六刀各怀绝技,每个人的刀法都是在和中原武林不断血战中百炼而成。只要他们一出手,我们必然死伤惨重。”梅清涟又道。
“我们该怎么办?”洛秋彤沉声问道。
“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救我们。”梅清涟沉声道。
“我想提醒主事一句,”听到她的口气,郑东霆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凉意,“我师父牧天侯已经过世了。”
“是啊,是啊。”一旁祖悲秋连连点头。
“我想说的是,”梅清涟苦笑着看了看郑、祖二人,微微摇了摇头,“天下第一侠‘青虎’彭求醉。”
“彭大侠!”众人下意识齐声说道,仿佛这才想起中原还有这一位写下无数传奇的大侠。
“彭大侠……他老人家这二十年来踪影全无,找起来恐怕并非易事。”洛秋彤皱眉道。
“我想让郑捕头和连大哥出去寻找他老人家。彭大侠乃是青州彭门人士,和长安萧家主人也曾是八拜之交。这两地都距离关中甚近,若要打探他的消息,应该先从这两处开始。彭大侠天生有侠义之心,若是听到关中有难,必会不远千里赶来营救。”
连青颜摇了摇头:“梅掌门……”
“叫我清涟。”梅清涟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呃,清涟,此刻关中刑堂危如累卵,我是可观的战力,关键时刻可以支撑战局,有我们在,这里的朋友会安全一些。”连青颜说完这番话,朝周围七派高手看了一眼,温颜一笑。
“这……难道让郑捕头一个人从太行山千军万马中突围?”梅清涟为难地皱眉道。
“主事不必担心,我和师弟一同突围就行。”郑东霆一拍祖悲秋的肩膀,朗声道。
“没错,师兄,我和你走,这里这么危险,我不想再呆了。”祖悲秋反手拉住郑东霆的手,热切地说。
就在此时,一阵喧天的喊杀声突然从刑堂东面围墙传来,一片刀光剑影中,一个浑身橘红的身影三纵两跃,一个飞身跃上了墙头。
“‘千里朝云’那里走!”太行群盗发一声喊,数十把带着红穗的飞刀从四面八方电射而来。这一把把飞刀不但力道雄浑、啸声凄厉,而且角度刁钻,眼看刚刚跃上墙头的那个橘红衣衫的人影就要被射成筛子。梅清涟看在眼里,顿时清啸一声,双手连扬,上百枚棋子脱手而出,第一批棋子是黑色的,纷纷撞击在飞刀之上,化为漫天纷飞的齑粉,第二批棋子乃是白色的,与去势未衰的飞刀相撞,硬生生将飞刀刀刃撞断,亮晶晶的刀尖插了一地。
围墙上的身影似乎已经力穷势竭,身子一晃,头朝下坠落下来。
“小心了!”梅清涟、连青颜和郑东霆同声大喝,一起扑上前。连青颜离得近,一把将来人抄在手上,横抱着放倒在地上。众人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武林中著名的风媒“千里朝云”鱼邀霞。
“义妹,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看到鱼邀霞此刻脸色苍白的模样,连青颜焦急地问道。看到他关切的表情,跟他一起冲上前的梅清涟脸上一阵黯然。
“义兄,我来关中送信……”鱼邀霞喃喃地说道,随即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傻丫头,看见这里刀光剑影,还往里面死冲干什么,什么信这么重要?”郑东霆摇头叹息道。
“是……”鱼邀霞说到这里,双眼一翻白,顿时昏了过去。
连青颜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在她的脉门上一探,沉声道:“她被刀气伤了经脉,若不及时施救,恐有性命之忧。”
郑东霆二话不说,一扶鱼邀霞的身子,盘膝坐在她的身后,双掌抵住她的背心,丹田一发力,两股热腾腾的小无相真气仿佛两道温泉一瞬间流遍了鱼邀霞全身。经过一炷香的工夫,鱼邀霞的脉搏渐渐变得浑厚有力,人也缓缓苏醒了过来。她的头软绵绵地朝后一仰,郑东霆连忙伸手一托,沉声道:“鱼姑娘,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郑捕头,你的真气好暖和,我……感到好多了。”鱼邀霞轻声说道。
“义妹,”连青颜一把抓起她的双手,柔声问道,“告诉我,你到关中来做什么?”
“我……我是为郑捕头递一件信物。”鱼邀霞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不明所以的郑东霆,俏脸一红,柔声道。
“什么信物?”郑东霆忍不住问道。
“并州白马堡郑夫人听说郑捕头在擂台上击杀了弓天影,为她的儿子报了仇,特意让我将白马堡镇家之宝郑家银弓带给你,以答谢你的恩情。”鱼邀霞说到这里,艰难地伸手解开背上的巨大行囊,从里面拿出一把硕大的银弓。
郑东霆一把将这银弓拿到手中,上下看了一番,叹息了一声,道:“这蓝真卿当真无聊,当日我回白马堡吊唁之时已经不要这把银弓,此时何必还要硬塞给我,差点枉送了鱼姑娘一条大好性命,荒唐。”
听到郑东霆言下甚是在乎自己的安危,鱼邀霞心中一暖,双颊顿生红晕,头微微一低,柔声道:“郑捕头不必为我担心,宝弓配英雄,银弓在白马堡中也是蒙尘,如今在你手中,才是真的有了用武之地。”
听到“宝弓配英雄”这句话,郑东霆不由得一愣。
“喂……”在他身边的连青颜微微一笑,轻轻推了他一把,传音入密道,“听到没有,宝弓配英雄,你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小心哦,最难消受美人恩。”
“哎,”郑东霆吓得胡乱一摆手,将鱼邀霞的身子推到连青颜怀中,猛地站起身,将银弓背在肩上,“随便啦。”
他转头对梅清涟道:“主事大人,我们应该什么时候行动?”
“入夜立刻起行!”梅清涟斩钉截铁地说。
银弓点穴双逞威
第一波太行山贼的攻势终于被七派八家五大帮的高手击退。年帮、龙神帮、剑南盐帮、江南排教、岭南五仙教这五大帮的首领除了年帮夏坛坛主“金牙”布可信在六大节气堂、三百六十分舵高手护驾之下得保不失,其他人都非死即伤。八大家族的首脑也个个杀得浑身浴血、异常狼狈。七大派的整体实力略胜一筹,首脑人物都毫发无伤,但是他们麾下的派众弟子却是死伤累累。整个刑堂内部都溅满了鲜血,扭曲变形的死尸堆满了各个角落。最令这些中原武林高手震惊的是,太行三十六刀此刻仍然没有出手。
在终南山东麓山坡之上,太行山的黑色旌旗仿佛夜色笼罩下的海潮此起彼伏,被无数扛旗官来回舞动,绵延百里的雪亮刀光映着夕阳熠熠生辉。无数如龙快马载着舞刀霍霍的太行响马示威一般绕着刑堂围墙飞奔而过。成千上万名手握各式长刀的太行刀客在刑堂东、南、北三门肃然站立,静静等待攻击的号角。这些刀客穿着同样的白麻布坎肩,头缠白布,下着灰麻布武士裤,打着灰布绑腿,脚上踏着冬青草编制的草鞋。手上的长刀无论何种款式,必然系着一条红巾,就算是短小的飞刀也不例外。长风吹过,上万条红巾迎风飘舞,看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我的天啊,好多人,看起来都好厉害!”第一次看到太行山贼声势的祖悲秋,一望见这绵延百里的红巾刀光,脸色已经变得墙纸般惨白。此刻的他已经除下了好汉帮的帮服,穿回了普通百姓的服装,做好了突围的打算。
“太行山……”连青颜望着漫山遍野的太行刀客,长长叹了口气,“上得了太行山的都是无法无天之辈。在他们眼里没有权威限制,没有皇法拘束,没有道德底线,他们只服从强者的支配。”
“除了残忍暴戾,这些人比起那些名门正派里沽名钓誉、假仁假义之辈倒是干净顺眼得多。”梅清涟微微一笑,淡然道。
“这些狂傲之徒一向奉行力量至上的法则,他们认为不会武功的凡人和人们饲养的猪羊无异,乃是无用的废物,可以供他们随意斩杀。自从‘天下无头’柯偃月在太行山立寨以来,太行山附近数十个乡镇的农家早已被劫掠一空,太行数百里内宛如死地。”连青颜沉声道,“从十二岁开始,我就立志要将太行群贼尽数诛灭!”说到这里,他回头责备地看了梅清涟一眼。
“也许他们并不是残忍嗜杀,不过是漠不关心,芸芸众生在这些武功高强的山王眼中不过是横路而过的蝼蚁,就算被他们一脚踩死,也不值得怜惜。”梅清涟似乎没有发现连青颜对她的些许不满,兀自畅所欲言。
“义妹!”连青颜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出言呵斥。
“义兄何必生气,”听出连青颜的怒气,梅清涟连忙笑道,“小妹只是试图了解这些占山为王的汉子心中所想,以便找出对付他们的手段,我并不是说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可以饶恕。”
一阵冷风吹过,连青颜感到自己的面颊一阵热辣辣的,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对不起,义妹,因为我幼年之时曾深受太行响马之害,所以提到他们便偏激暴躁了些,请义妹原谅。”
“其实,你们说我和师兄能不能从这群高手阵中冲出去?”祖悲秋在这两人身边站了许久,突然冒出这一句不相干的话。
“郑兄会把你带出去,祖兄请放心。”连青颜轻轻一拍祖悲秋的肩膀,温声道。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连青颜、梅清涟和祖悲秋身后传来。三人回头一看,只见天山派熊振坤、断楼剑焦圣楼、越女宫慕容妍、少林寺天龙和天岚、嵩山魏彪和赵如刚、浣花华超、海南童天奇并肩走来,人人神色肃穆。
见到这个阵仗,梅清涟、连青颜都感到心中一凛,同时向众人一拱手,齐声道:“各位前辈不知有何指教?”
七派首脑互望了一眼,齐齐望了望天龙禅师。天龙禅师点了点头,走上前朝梅清涟合十作礼,洪声道:“梅掌门,如今太行山尽起精锐将我等困在这里,七派精英命在一线之间。我们几个商量了许久,觉得如果要七派同心,必须选一个首领来统一调度。”说到这里,他朝周围几个人看了看,得到他们点头认可之后,他继续说道,“关中剑派首脑一向都是武林公认的盟主,而梅掌门在太行山贼来袭之时,指挥作战冷静从容、机智无双,我们都觉得唯有奉你为首领,才能够熬过这个难关。”
“这……”梅清涟没想到天龙禅师会说出这一番话,手足无措地说,“我方登掌门之位,毫无经验,资历又浅,不如各位选一位可以服众的首领,我从旁辅助就可。”
“义妹,”连青颜用力一拍梅清涟的肩膀,正色道,“大义当前,不要再推辞了。”说罢他双手一拱,一躬到地,“连青颜见过新任武林盟主!”
“见过新任武林盟主!”七派首脑见天山月侠已经表态,立刻同时躬身道。
见到自己无法推辞,梅清涟不得已拱手道:“清涟尽力而为。”她的话音刚落,数声嘹亮震耳的长啸突然在东南北三面响起。
“太行第八刀‘裂马狂刀’松摧云领教高明!”
“太行第七刀‘双断岳’祁生领教高明!”
“太行第六刀‘夜鬼哭’计笑痴领教高明!”
“太行第五刀‘雷公’甘大雨领教高明!”
“太行第三刀‘判官’莫相见领教高明!”
一直在刑堂之外默默列阵而立的太行刀客们纷纷挥舞起手中的红穗长刀,狂热地大声欢呼起来。
众人连忙抬起头来放眼望去,只见数道明亮到极点的刀光从五个方向风驰电掣地朝着刑堂中心扑来。刀光起处,人头乱飞,七派八家五大帮的高手还没有看得清来势,已经有数十人惨呼着扑倒在地。
“狗娘养的杂碎,看锤!”首当其冲的龙神帮黄河堂堂主陆戈一对流星锤一晃,一记“流星赶月”双锤同时击出。
“小心啊!”看到他莽撞的攻势,七派首脑忍不住同时开口示警。但是太行五把刀的速度实在太快了,陆戈还没看清来袭的刀光,一颗硕大的人头已经腾空而起,颈血飙飞而出,溅了一地。他那空飞的一对流星锤被一刀斩落,仿佛一对地瓜被切成了两半。
“看剑!”熊振坤右手一震,腰间的短剑仿佛一道云开雾现时喷薄而出的晨光,闪电般划过十数丈对准离他最近的一位太行刀客射去。这位太行刀客手里舞动着船桨大小的鬼头大刀,气势极为凶悍,刚才就是他手起刀落,刀斩陆戈,切断双流星锤。只见他手舞大刀,轻盈地在身侧挽了个近乎不可能的漂亮刀花,将熊振坤向不空回的夸父追日剑干净利落地挡了回去。
熊振坤长袖一抖,将被硬生生挡回的短剑重新收入手中,神色一凛:“你是谁?”
“哈,‘裂马狂刀’松摧云!”这大汉露齿一笑,双手握刀朝着熊振坤狂风般扑来。
熊振坤冷哼一声,短剑一闪,合身朝着松摧云扑去。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近松摧云的身,一道刺目的刀光从旁疾射而来。熊振坤反手握剑,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横剑一挡,叮的一声荡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这一瞬间,他只感到一股大力无可扼制地迎面袭来,令他浑身发麻,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什么人!”七派高手纷纷掣出兵刃,惊问道。要知道熊振坤何等功力,除了越女宫天女殿主慕容妍、断楼剑焦圣楼,他可算是功力最深的。这来人居然可以一刀将他震退三步,这等神力岂是易与。
“‘雷公’甘大雨!”答话的是一个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的彪形大汉,手里提着刀刃奇长的关刀,洪声道,“小老儿有点本事,看看这一刀!”他双手一振,手中的八尺关刀劈风带雨地横扫而来。这甘大雨的刀不但力量雄浑,速度也格外惊人,熊振坤只见他刚一抬手,刀刃已经到了眼前。
“小心!”焦圣楼、慕容妍齐声示警。熊振坤大喝一声,左手一探,掣出了他一向不愿轻易显露的左手短剑,双剑相交成十字,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这势不可当的一刀。就在他松了一口气之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在关刀上一闪,接着两道雪亮的刀影厉电般交剪而下。
熊振坤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武功,他仓皇一竖双短剑,左右一挡,只听得“铮”的一声,他的双剑竟然被同时击断,头顶上的发髻被一剑斩断,满头灰白的长发顿时披散开来。
那厉电般的两道刀光不依不饶,瞄准了他的咽喉同时电射而来。
“看剑!”慕容妍和焦圣楼同时出手,长剑短剑一左一右分别击向那奇诡的矮小汉子。
“铮铮铮”一连串的刀剑相击,那矮小汉子一连十几记连击都被隔挡,他连忙纵身一跳,重新跃上甘大雨势不可当的关刀。甘大雨厉啸一声,关刀一舞,气势磅礴的刀光竟然将七派高手尽数揽进了刀圈之中。那矮小汉子身子轻盈地站立在飞驰的刀身之上,双刀连闪,连续向赵如刚、魏彪、梅清涟、连青颜、天龙、天岚、熊振坤、焦圣楼、华超、童天奇、慕容妍攻出数十记快刀。众人被这轮快刀同时攻退了数步,才终于看清楚,这个矮小汉子手中拿着的是一对鸳鸯短刀,刚才施展的正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快刀“削面连环刀”。
“哈哈哈,什么武林七大派,原来不过如此,‘判官’莫相见领教了!”那矮小汉子冷笑一声,双臂一振,从甘大雨的关刀上高高跃起,朝着围墙之下七派弟子和太行刀客的战团杀去。甘大雨关刀一阵盘旋,将众人再次逼退三步,转身一纵也冲下了围墙。这两人一入人群,就仿佛恶虎冲进羊群,只杀得七派好手鬼哭狼嚎、叫苦连天。
“太行第九刀‘盘龙刀’宫连璧领教高明!”
“太行第十刀‘落雁刀’宁无悔领教高明!”
“太行第十一刀‘烈风刀’蒲万山领教高明!”
“太行第十二刀‘闪电夺命刀’池彬领教高明!”
“太行第十三刀‘降龙刀’车占豪领教高明!”
又一波太行五把刀冲上围墙,随之而来的是数百太行刀客。显然,太行山寨已经摸清了关中刑堂内的虚实,开始大举进攻。
面对着太行山寨一波又一波狂风暴雨的进攻,七派首脑急得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们带来关中参加公审的都是派中的得力弟子,如果这些青年弟子有何大的损伤,那么二十年后的七派将会面临后继无人的危机。
“大家不要慌,听我号令!”危急关头梅清涟挺身而出,大声道,“少林派立刻结‘十八罗汉阵’守住东墙,越女宫集结弟子结‘千手观音阵’守住北墙,天山派立刻结‘七星邀月阵’守住南墙。”
“是!”熊振坤、焦圣楼、慕容妍、天龙、天岚齐声道,纷纷纵身跳下围墙,大声向本门弟子发号施令。
“关中弟子听令!”梅清涟扬声喝道,“立刻在地牢门前结‘箭阵’!”
“是!”陷入苦斗的关中长老舵主香主纷纷得令而去。
“嵩山、浣花、海南立刻结阵掩护关中弟子向地牢撤退!”梅清涟高声道。
“是!”赵如刚、魏彪、华超、童天奇齐声道。
见众人纷纷离去,梅清涟来到连青颜身边低声道:“义兄,立刻去通知好汉帮的兄弟,他们需立刻开始准备突围的一切事宜。”
“好的。”连青颜轻轻一点头,纵身跳下围墙。
“祖公子!”梅清涟一把拉住已经吓得脸青唇白的祖悲秋,“找个地方躲起来。”
太行山寨组织的攻势一直持续到当夜二更。震天的喊杀声在整个关中刑堂每个角落不停地回响着。刀光剑影、飞刀利箭、掌风拳影,此起彼落,满空飞舞。不时有矫健如虹的身影在空中交错而过,刺耳的金刃相击声时而响起,震得人耳膜生疼。祖悲秋这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长时间的惨烈激斗,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安全地躲在刑堂后院的厢房中,几个时辰之后,刑堂后院也成了战场,他躲藏的厢房也陷入了滔天烈火之中。他连忙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从地上抓起一块丢弃的盾牌顶在头上,朝着墙角躲去。漫天乱飞的长箭、飞刀、暗青子时不时地打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令他毛骨悚然。他此刻心中千般悔恨,只想立刻胁生双翅飞回祖园,再也不要在江湖上行走。
就在这时,祖悲秋听到一阵清冽的啸声在左近的一个角落响起。听那声调,竟是洛秋彤发出的。
“秋彤!”祖悲秋听到心上人的声音,竟是一切都顾不得了,抱起头上的盾牌就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跑去。
在一处厢房的拐角,祖悲秋一个趔趄,被地上一具尸体绊倒在地。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身,却看见这具尸体正是天山派弟子广铮。他吓得立时就要张口大叫,好在想起洛秋彤就在附近,如此惨叫不但会分了她的心神,而且过于丢脸,终于忍住。他用手紧紧捂着嘴朝房屋角落里一看,只见洛秋彤手舞长剑力战两名太行神刀。在她身后,天山派的女弟子容可盈靠着墙角,软绵绵坐倒在地,肩膀上鲜血长流,显是受了极重的外伤。
两个太行刀客中一个人手舞着一把厚背大砍刀,大砍刀的刀背上铸造着七个大小不同的孔洞,每次刀刃披风,就会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怪响,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心惊胆战。他的刀法简洁凶猛、狠辣无情的刀路势不可当。另一个太行刀客施展的是一对足有五尺的长刀,他的胳膊奇长无比,纵跃灵敏如猿,双手一展之下,长刀所及之处足有两丈,便是一座山丘都会被这对长刀削平。祖悲秋的眼光敏锐,一眼就看出这两人就是第一批自报姓名杀入刑堂围墙的太行高手“夜鬼哭”计笑痴和“双断岳”祁生。
这两人一看上去就知道久经沙场,配合默契到了极点,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七孔大砍刀和五尺双长刀此起彼落,前后掩映,从来没有互相碰撞过一次,就如经过千百次练习一般。
相比之下,洛秋彤乃是初经大战,虽然剑法凌厉奇幻,剑路已臻于顶尖高手之境,但是经验不够老到,出手不够狠绝,往往抓不住转瞬即逝的战机,被这两个太行刀客节节进逼,屡遭险境。
“着!”酣斗之际,祁生冷喝一声,双刀一绞,夹住了洛秋彤的长剑,往外一拖。洛秋彤抵挡不住双刀上的劲力,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个踉跄。
“看刀!”计笑痴大喝一声,高高跳到空中,一刀砍向洛秋彤的脖颈。
洛秋彤此刻已经到了势穷力竭的窘境,再也无力躲开这致命的一击,只得无奈地闭上眼睛。
“莫伤了我娘子!”看到计笑痴的刀势,祖悲秋急得七窍生烟,双手一抖将抱在手中的盾牌飞了出去,罩在洛秋彤的头顶,同时双脚一使劲,身子仿佛点了火的爆竹哧溜一声冲到了计笑痴的身前,双手食指疾伸,对准他背后的大椎、神道、灵台、至阳四穴猛点。
计笑痴的夜鬼哭魂刀是祖悲秋从来没有见过的刀法,他只是隐约觉得这路刀法和师父所收集的上古刀法“飓风三劫斩”有相似之处,所以下意识地对准了这四处飓风刀法挥击之时的血脉涌动处点去。他的脑海中根本来不及想如果这四指不奏效,计笑痴只要回刀一斩,他就要被砍成两片肉饼。
计笑痴和洛秋彤激战多时,知道这位天山女剑客虽然初经沙场,但是以她此刻的功力剑法,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名侠,到时候自己和祁生是否仍是她的对手都不好说,此刻抓到杀死她的机会,计笑痴岂会错过。因此他也不管身后冲过来的敌人的攻势,只想先一刀见功。谁知道祖悲秋的出手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他的刀刚刚砸在祖悲秋抛到洛秋彤头顶的盾牌之上时,祖悲秋的手指已经在他的脊背上连点了四下。
只听得“轰隆”一声,盾牌碎作八九块四外飞散,计笑痴的刀只差毫厘就砍在了洛秋彤的脖颈上,但是他整个人就仿佛中了定身法一般,无法再挪动分毫,犹如一座石像。
洛秋彤此刻已经不抱生还之想,一双秀目紧闭,只等人头落地,魂归九幽。谁知过得半刻,却毫无动静。她睁眼一看,却发现计笑痴瞠目狞眉,龇牙咧嘴,一只手握刀狠劈,另一只手按住刀背,当真是恨不得一刀就将自己的人头斩落。但是这手起刀落的瞬间仿佛永远凝在那一刻,再也无法进行下去,犹如这个世界突然沉入了冰海,一切都在瞬间冻结。
“难道这就是佛陀所说的寒冰地狱?”洛秋彤心中微微一怔。就在这时,祖悲秋的胖头从计笑痴背后探了出来,咧嘴一笑:“秋彤别怕,我把他点了穴。”
“悲秋,你救了我!”洛秋彤死里逃生,痴痴地望着祖悲秋,难以置信地惊道。
突然间,一阵“哇呀呀”的怒吼从半空中响起,只见“双断岳”祁生的身子高高跳起,双刀交错着对准洛秋彤和祖悲秋狠狠劈了下来:“死胖子,还我兄弟魂来!”原来他看到祖悲秋出手就让计笑痴动弹不得,以为他施了邪法收了他的魂魄。
洛秋彤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的长剑已失,连忙一横手挡在身前。
“秋彤小心!”祖悲秋一把抱住洛秋彤的身子,挡在她前面。
“洛师姐!”天山派的容可盈看到洛秋彤和祖悲秋遇险,急得大叫了起来。
眼看着祁生的双刀就要砍在祖悲秋的身上,一声霹雳一般的弓弦声响起,炸得众人耳边一阵生疼。一道电光穿过祁生的双刀直灌入他的胸膛,紧接着他的背后爆出一道血口,那电光拖着长长的血线,钉在了数丈之外的围墙墙根处。
众人此刻才听到凄厉的利箭破风声和两声脆响。他们同时抬头看去,只见空中的祁生已经一个倒栽葱,头朝下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他的两把长刀则在空中断成了四截,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哇哈哈哈!”半空中一阵得意洋洋的大笑声传来,郑东霆抱着一副亮银色的长弓,从厢房楼顶一跃而下,来到众人面前。
“郑捕头,是你救了我们!”容可盈一看到他就兴奋地想要站起身,但是因为失血过多,身子一软,重新倒在地上。
“哈哈,小试身手。哎呀,真是的,换了副装备就是不一样,咱们郑家银弓果然是天下第一神弓。”郑东霆将银弓背在身上,朝祖悲秋一伸手。
祖悲秋这才发现自己正结结实实地趴在洛秋彤的身上,他的胖脸一红,连忙抬起手来一抓郑东霆的手,借他之力站起了身。在他身下的洛秋彤此刻已经晕生双颊,连忙一个“卧地转巧云”,从地上站起身。
“师兄,你那一箭来得太及时了,晚得半刻,师弟我就不在人世了。”祖悲秋伸手抹了一把冷汗。
洛秋彤朝郑东霆一拱手,低头道:“多谢郑捕头救命之恩。”
“哎,不要谢我,谢我师弟吧,刚才若不是他,就算我杀得了祁生,也来不及从这个家伙手上救下你。”郑东霆来到被祖悲秋点住穴道的计笑痴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悲秋……自然是要谢的……”洛秋彤偷眼望了祖悲秋一眼,细声道。
“秋彤不必客气。”祖悲秋低着头用手紧张地玩弄着腰带结,小声说。两个人互相望着彼此,都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却一时想不出任何话题,只能尴尴尬尬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哇!”郑东霆此刻的惊叫适时地打破这难堪的沉默,“你们看着这计笑痴的样子。龇牙咧嘴,哎,还流口水呢。”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计笑痴的嘴,“来!擦擦……嘿嘿,洛秋彤,他可真是活吃你的心都有。”
他的话令容可盈忍不住笑出声来,洛秋彤和祖悲秋也忍俊不禁,相视而笑,刚才的尴尬一瞬间烟消云散。
生死一别诉衷肠
激斗一直进行到当晚三更,太行山寨终于在折损了三十六刀堂数员大将之后,退出了关中刑堂。而七派八家五大帮此刻能够作战的高手也已经减少了三成,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郑东霆和祖悲秋就在这个时候开始了他们乘夜突围的准备。
在行装都准备妥当之后,郑东霆用力一拍祖悲秋的肩膀,沉声道:“师弟,这一去是福是祸我可委实不知。你有什么最后要说的话、最后要见的人,就去见一见,说一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祖悲秋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一转头,径直朝天山派住宿的厢房走去。郑东霆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用力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郑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郑东霆转头一看,却看见连青颜虚弱地倚立于一棵关中老槐旁。他身上重新穿回了他行侠江湖招牌一般的月白衣衫,只是此刻这套衣衫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连兄,你可是受了伤?”郑东霆看到连青颜这副模样,心中一惊,连忙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连青颜微微摇了摇头,深深凝视了他良久,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连兄,你有话对我说?”郑东霆问道。
连青颜沉吟了良久,终于道:“郑兄,你我虽然相交日短,但是肝胆相照,已经情同兄弟。如今太行山猛攻在即,明日是生是死,皆是渺茫。有一件事,一直牵挂在我心底,如果明日我战死在关中,这将成为我一生之憾。”
“连兄,莫非你想说的是救你的那位……”郑东霆神色肃穆地问道。
“郑兄,让我说完!”连青颜连忙举起手来,制止了郑东霆的询问,“如果将来我不幸身亡,而你幸存了下来,我希望你能够为我找到那个救我的人。有几句话,我一直想对他说。”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刻骨铭心的深情。
“连兄,我答应你,如果……”郑东霆心中一热,刚要说话,却再次被连青颜拦住。
“我不是你的连兄……”连青颜说到这里,用手一指自己围在颈部的红色蚕丝巾,柔声道,“郑大哥,这个秘密自从你我在徐州林莽交心之后,我一直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到了今天,我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围一条红巾在我的脖颈上。”
“我……不知道,现在流行这个?”郑东霆不确定地问道。
连青颜笑着摇了摇头,双手一抬,将这条丝巾从脖颈上解了下来,露出她浑圆光滑的颈项,没有喉结。郑东霆定睛一看,不禁环眼圆睁,失声道:“我的老天,你是太……不不,你是女……”连青颜连忙抬手按住他的大嘴,伸指在唇边一竖,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郑东霆睁大了眼睛,勉强压低了声音:“你……你竟是女人?天山月侠连青颜是……女人?”
“女人不能行侠吗?”连青颜红唇一翘,反问道。
“女人当然可以……但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郑东霆失声道,“我宁可你一直是男人,我一直把你当作肝胆相照的兄弟。”
“我仍然是你的兄弟,只不过不再是原来你以为的那一个。我今夜让你知道这个秘密,就是因为我要让你去寻找当年曾经在并州救过我和母亲的那个英雄少年。”连青颜费力地解释道。
“我明白了。”郑东霆终于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那是个女侠,现在既然你告诉我你是女人,就说明当日救你的是个男人。”
“你终于明白了。”连青颜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重新靠回了老槐树上。
“所以,如果你不幸身亡,你希望我帮你找到那个并州救你全家的英雄,跟他说一些话。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说些什么。我保证,如果我侥幸活命,我一定寻遍千山万水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郑东霆正色道。
“我想你告诉他……”连青颜说到这里,脸上一阵发热,将头扭到一边,急促地喘了一口气。
这一回郑东霆出奇地没有催促她,只是伸手扶着槐树干,静静等待着。
“你……不催我?”连青颜不禁问道。
“别急,慢慢想,这也许是你活在世上最后想说的几句话,想清楚了再说比较好。”郑东霆柔声道。
连青颜心中一暖,朝他感激地一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跟他说:十年前,你曾经救过一个小姑娘,你对她说,咱们行侠仗义的,不会告诉你身家来历。后来那个小姑娘长大了,她一心想着和当年那个大哥哥一样行侠仗义,这样总有一天能够和他重逢。十年过去了,那个小姑娘仍然在寻找着他,一直到她身死的那一天。”说到这里,连青颜的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接着说道,“郑大哥,你跟他说:希望你今后行侠仗义,至少留下你的姓名。否则,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少女要重复那个小姑娘的悲剧。”
听到连青颜情深似海的倾诉,郑东霆虽然性情粗豪,但是也听得柔肠百转,双眼一阵发热。他一把抓住连青颜的手,急切地说:“但是那个小姑娘是不会死的,不是吗?她是天下无双的月侠,她死不了!”
“郑大哥,我……我只是假想,并不是真的要去寻死,你……你不用担心。”连青颜说到这里,用力挣了挣郑东霆的手,脸上不由得升起一丝红晕。
郑东霆这才发现自己将连青颜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忙不迭地放开手:“对不起!”
“郑大哥一定笑我很傻,生死关头想的不是为民除害,反而是这些儿女情长。”连青颜扭过头去,细声道。
“连……我是说青颜,你说的哪里话。我倒觉得你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好女子,哪个英雄若能够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乃是他几生修来的福分。”郑东霆沙哑着嗓子由衷地说。
“郑兄夸奖了。那个救我的少年,英姿飒爽,豪气干云,开朗洒脱,乃是世间第一流的人物,我若能见到他,做他的红颜知己,才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连青颜说到这里,明丽的双眸中流露出晶莹剔透的憧憬之光,似乎看到自己和她朝思暮想的英雄少年正在山花烂漫中结伴而行。
“也许他只不过是个喝多了几杯黄汤出来惹是生非的酒徒。”郑东霆挑了挑眉毛,低声道。
“郑兄!”连青颜听到这里顿时用力一跺脚,责怪地大声道。
“只是想象!”郑东霆吓得连忙举起双手。
天山派在这一天混战中损折了数名男弟子,轻重伤者累累,连派中的首席大弟子冯百岁也再度受伤。女弟子们因为受到额外的保护,所以没有死者,但是容可盈的伤势亦不轻,很难再参加第二天的战斗。面对明日无法预测的战局,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焦虑和忧愁。洛秋彤处理完同门的伤势,默默坐到刑堂客房的一角,用一块白巾轻轻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将今日激战时溅上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直到剑身再次如明镜般折射着屋中明明灭灭的油灯灯火。
“洛师姐,风师兄到哪里去了?”容可盈看了看房间里的众人,忽然问道。
“呃,”洛秋彤仿佛刚从沉思中被唤醒,下意识地说道,“风师弟大概去观摩那个被悲秋点中了穴道的计笑痴去了。”
“哎,风师弟真是爱玩,仿佛永远不知道悲伤似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头微微一偏,“但是,祖公子的功夫真厉害,一指点下去,那么一个大活人就被他活活钉在了地上。听熊师伯说,这是一种全新的武功。祖公子真是深藏不露!我第一眼看到他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富贵世家子弟。谁知道他不但雅善丹青,而且武功不俗,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说到祖悲秋的功夫,容可盈双眼明亮了起来。
听到容可盈的议论,洛秋彤心中微微一动,脑海中浮现出从计笑痴背后冒出来的祖悲秋,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洛师姐,你笑什么,是否想起了祖公子的好?”容可盈一眼看到洛秋彤脸上的细微表情,嘻笑着说。
“他……”洛秋彤茫然答道。
“洛师姐,我来问你,如果有一天祖公子再来求你跟他走,你会不会重新嫁给他?”容可盈忽然好奇地问道。
“我……”洛秋彤俏脸一红,刚要回话,却看到门口人影一闪,她连忙高声喝道,“谁?”
门口的人影吓得轻轻一跳,掉转头来就要跑。洛秋彤看在眼里无奈地苦笑一声,扬声道:“悲秋,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天山派客房的大门终于被轻轻打开,祖悲秋的胖头从门外探了进来,朝屋里看了一眼,发现屋子东倒西歪躺了不少天山派受伤的弟子。他犹豫了一下,迟疑地伸出自己的胖手,向洛秋彤笨拙地招了招。
“洛师姐,祖公子叫你,还不快去。”容可盈笑盈盈地说。
洛秋彤瞪了她一眼,一把将手中的长剑插回腰畔的剑鞘之中,矫健地一挺身从座椅上站起,朝门外走去。
门外的祖悲秋一身普通百姓的装束,身着灰衣灰裤,打着雪白的绑腿,脚踏黑布靴,肩上背着一个青色棉布做的包裹,在他的胸前打了一个松散的蝴蝶结,在他的背后还似模似样地挂着个橙黄色的斗笠。
洛秋彤笑着摇了摇头,一个箭步走到祖悲秋的身前,为他将包裹的蝴蝶结系紧,又为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将衣面上的皱褶抚平,柔声问道:“准备好要走了?”
“嗯。”祖悲秋用力点了点头,“梅掌门派我和师兄突围去找彭大侠来解围。”
“我已经听连师弟说了。你要小心保重。”洛秋彤一边说一边将祖悲秋衣襟间的褶皱掸直,直到一切都变得平整光华,她才满意地松开手。
“秋彤,我……我一定会找到彭大侠的,我们会回来救你。”祖悲秋涨红了脸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们一定能做到。”洛秋彤微微一笑,淡然道。
“秋彤,我在想……”祖悲秋咬了咬嘴唇,犹豫了良久,终于鼓足勇气道,“等到我们熬过了这一关,你想不想和我回祖园?”
“祖园……你仍是想回祖园吗?”洛秋彤秀眉微蹙,轻声问道。
“江湖太险恶了,动辄就是杀身之祸。经过这一番折腾,看过这许多的死伤,我退出江湖的决心更加坚定了。秋彤,我最关心的就是你,你一日在江湖,我就是一日的担心。这样的生活怎生承受?不如你和我回祖园吧,我答应你,逢年过节,我就带你出去四海游玩,必定不会让你坐困祖园,空忍寂寞。”祖悲秋柔声道。
“悲秋……”洛秋彤感动地一把握住祖悲秋的手,用力一捏,双眸深深地望向他的眼睛,“我很感激你今日救了我性命,让我活过了这一晚的激战。但是明天,那些仍然没有现身的太行神刀们就要大举进攻。‘妖刀’姬放歌,‘天下无头’柯偃月,还有按兵不动的其他三十六神刀,也许南十八寨的‘夜刀’花青,‘带刀活阎王’党三刀也会到来。这里所有人随时都会战死。我只想好好准备明天的战斗,希望在和太行山的对决中不坠了我天山派的声威,多杀几个山贼,为百姓除害。现在的我实在想不到那么远的事。”
“不不,你不会死的,你的武功高强、天资绝顶,就算这里的人都死了,你也会活下来。否则我宁可不走,留在这里和你死在一起。”祖悲秋急声道。
“悲秋,你……”洛秋彤没想到一向胆小怕死的祖悲秋会说出这种激情的话语,一时之间怔住了。
“秋彤,我知道以前自己胆小怕事,也许让你以为我对你用情不深。事实上,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我能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祖悲秋激动地双手反握住洛秋彤的手,用力一摇,“这一次就算是死我也要将彭大侠找回来救你。如果你想和我回祖园,现在就告诉我,否则,明日生死两茫茫,有些话现在不说出口,就再也没机会了。”
“悲秋,不要说傻话,你……你不会……”洛秋彤说到这里,心头一颤,只感到喉咙一阵哽咽,竟是再也说不下去。她想起祖悲秋之所以和郑东霆一同闯荡江湖,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为了她,他曾经被缉凶盟万里追杀,几经生死,被关中剑派擒入大牢,受尽折磨。如今他困守关中,受到太行山贼的威胁,生死悬于一线,饱经沧桑,始作俑者也是她。如果不是她梦想着江湖漂泊的传奇生活,他现在也许仍然在祖园享清福。
“我当然会死啦。师兄也说这一次是福是祸,他委实不知。他一向乐观开朗,都这样跟我说。我知道我们这一次活着出去的机会很小。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为了你,我决不会怕死。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活着回来,你是否愿跟我走?”祖悲秋热切地说。
“我跟你走。”洛秋彤双目一红,冲口而出。
祖悲秋微微一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问道:“什么?”
洛秋彤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痕,一探身用力抱住祖悲秋,轻轻摇了摇他的身子,轻声道:“答应我,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噢,秋彤,我……我……一定活着回来,就算是断手断脚,爬我也要爬回来。”这个时候祖悲秋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佳人的芳心,不由欢喜得涕泪交流。
四更时分,祖悲秋和郑东霆在关中地牢中等待和齐忠泽见面,准备动身突围。郑东霆瞥了一眼祖悲秋精神焕发的胖脸,咧嘴一笑:“怎么,师弟,两只小眼里火苗子噌噌的,和洛秋彤互诉衷肠了?”
“师兄你怎知道?”祖悲秋奇怪地问道。
“看你身上的衣服,平平整整,一个褶都没有,一定是被洛秋彤整理过了?”郑东霆抱臂笑道。
“啊?”祖悲秋惊讶地一跳,“师兄,想不到你的观察力也这么敏锐了?”
“嗬嗬,还有啊,”郑东霆模仿着祖悲秋尖声道,“噢,秋彤,我一定活着回来,就算是断手断脚,爬我也要爬回来。”
“师兄!你怎么能偷听我说话?”祖悲秋胀红了脸扭捏地说。
“你叫得跟杀猪似的,方圆两三里内是人都听见了。”郑东霆笑道。
就在两个师兄弟言谈甚欢之时,齐忠泽已经笑嘻嘻地来到了他们面前,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齐兄,我们都准备好了,咱们动手吧。”祖悲秋看到他立刻兴冲冲地说。
“喔,祖兄好精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赴宴呢。”齐忠泽笑道。
“那还用说,我们师兄弟缉凶盟那么大阵仗都见识过了,太行山这点人手还真不够看。”郑东霆用力将胳膊搭在祖悲秋的肩膀上,“是吧,师弟?”
“不够,不够!”祖悲秋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跟我来吧。”齐忠泽带着他们来到刑堂地牢西墙的角落,指着墙根处的一个洞口,道:“现在东、南、北三面都已经被太行山的高手封锁了,但是在西路没有太多的伏兵。你们从这个洞口出去,直走莫要拐弯,片刻之后就能够从终南山东麓的一个缓坡出去。如果走运没有惊动太行山的人马,你们立刻连夜越过终南山,从后山逃走。之后,先去长安还是先去青州,就请你们自己决定了。”
“齐兄不带我们出去吗?”郑东霆谨慎地问道。
“不了,地道的路线非常简单,多带上我只是累赘。况且我还忙着在刑堂地牢下挖掘隧道,建立新一层防线,以便在太行山贼攻入刑堂之时,我们仍然可以据险死守。”齐忠泽沉声道。
“好,齐兄放心,我们这一去最多七日就回,请你们一定要守住!”郑东霆道。
“放心,为了主事大人的安危,咱们好汉帮的兄弟都准备豁出去了。”齐忠泽兴奋地龇牙道。
“你们不害怕吗?”祖悲秋关切地问道。
“怕什么?为了倾慕的女人去死,是男人的光荣。”齐忠泽朝着祖悲秋眨了眨眼睛,“祖兄不也一样吗?”
“啊,你也听见了?”祖悲秋胖脸一红。
“方圆三里内是人都听见了。”齐忠泽笑道。
“不说了,快启程吧。”
四拳难敌太行刀
齐忠泽挖掘的地道深邃幽长,祖悲秋跟在郑东霆身后举着火把艰难地爬行。明亮的火把光芒仅照到身前身后五尺之地,剩下的空间都是一片漆黑。不知道爬了多久,他只感到周围的黑暗仿佛长了手脚的妖怪向着他一步步地爬过来。
“师兄,这条隧道怎么这么长?”祖悲秋忍不住问道。
“当然长啦,我们可是要从底下穿过太行山的封锁网,谁知道他们的人马有多少。隧道当然是越长越好,我恨不得他一直挖到青州去。”郑东霆不耐烦地说。
“这里越来越黑,如果火把灭了怎么办?”祖悲秋胆怯地问道。
“灭了怎样,摸黑爬呗,你不是害怕了吧?”郑东霆扭过头问道。
“这么漆黑一团,我害怕也很正常……”祖悲秋辩解道。
“别跟人说你是我师弟!”郑东霆无奈地狠狠道,手脚并用,飞快地又向前爬行了数十步。突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淡淡的星光。
“啊哈,到头了!”郑东霆下意识地轻声道。
“终于到头了!”祖悲秋举着火把就要往外冲,“师兄,我们快点儿出去。”
“你白痴啊!”郑东霆猛地回头一口气吹熄了火把,压着声音骂道,“举着火把闯营,怕敌人来得太少是吧?”
火把一熄,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祖悲秋吓得心头乱跳,焦急地一拱郑东霆:“师兄,快出去!”
“等会儿……哎哟!”郑东霆刚刚将头探出洞外想要打量一下周围环境,却被祖悲秋用力一拱,整个人跌出了洞外。而身后的祖悲秋二话不说,纵身一跳,跟着他一起跳出了洞。
郑东霆刚一着地就知道不好。眼前是一片南北伸展的壕沟,足有两里多长,深足数丈。这种壕沟一般是城内镇守的部队沿着城墙挖掘的,用来防止攻城者挖地道入城的手法,反过来用来防止围困在城中的敌人挖地道逃跑,效果也是不错。看这壕沟乃是新土堆成,定是刚刚才挖掘好的。
“师弟,快跑!”郑东霆刚说得一句,一阵扑簌簌的土层翻动声四面八方响起,在他和祖悲秋站立的土地之下一张大网高高扬起,兜头罩脸地将他二人团团裹住,接着在数根粗索的拉动下高高升到了空中。
“有人闯营!”
“有人挖地道!”
“那帮名门正派的胆小鬼要跑了!”
数百名麻衣麻裤、手持红穗长刀的太行刀客高举火把团团围到巨网旁边,仰头朝网中的郑东霆和祖悲秋望去。
“哈,姬二哥神机妙算,这帮名门正派的蠢货果然想要钻地道跑路。”一片明亮的火把光芒中,太行第五刀“雷公”甘大雨扛着八尺关刀,站到壕沟西面新土堆成的高坡上。
在他身边“裂马狂刀”松催云、“盘龙刀”宫连璧、“落雁刀”宁无悔、“烈风刀”蒲万山、“闪电夺命刀”池彬等太行山著名刀客纷纷从正西方的黑暗中现出身来,将通往终南山的道路完全封死。
“甘五哥,是把他们吊在这里活剐了,还是浇火油,点天灯?”松催云兴奋地问道。
“那么麻烦干什么?来人,敲梆子,放箭!射他奶奶的。”甘大雨一摆手,大大咧咧地说。
“师兄,快想办法,我们就要成筛子了!”祖悲秋听到甘大雨的话,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催道。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梆梆梆”的梆子声已经响彻了终南东麓。数千枚锋锐的雁翎箭带起凄厉的风声,漫山遍野地向着祖悲秋飞来。
“啊——”祖悲秋扯开嗓子惨叫了起来。
就在这片箭雨眼看就要在他身上落下之时,数道白光仿佛穿云闪电在他身后冲天而起,紧接着爆竹般绳索断裂声连番响起,他的身子沉重地从巨网中滚落到地上。
“师弟,坐到我背上来。”郑东霆的大手在他的脖颈子上一拉,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生死关头祖悲秋哪里有二话,身子猛地一蹿,一跃之间就坐到了郑东霆背后的紫藤椅上,身法和初入江湖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嗯!”看到祖悲秋灵活的身法,郑东霆不由得惊叹了一声,但是这一刻也不容他多作评价,太行响马天星海雨般的箭雨已经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他背起祖悲秋,双足一点地,身子乘风一跃,飘飞出足有八丈之遥,间不容发地躲开了第二波排箭攒射。
“追!”甘大雨大吼一声,关刀一展,第一个冲了出去,身后的松催云、宫连璧、池彬、宁无悔、蒲万山、车占豪等人纷纷展动身形紧紧跟在郑东霆身后追去。
“哪里走,看我‘电母’杜鹃的飞刀!”就在郑东霆三步两步跃上壕沟的刹那,三把亮晶晶的飞刀成品字型对准郑东霆上中下三路迎头罩来。
郑东霆背着个祖悲秋腾挪费力,脚下刚要使劲侧跃,但是这三把飞刀来得太快,一瞬间封住了他腾挪的空间,将他逼入死角。他万般无奈,只能抬手一挥,左右各将飞刀接住,但是中间那把飞刀却已经躲无可躲。他眼睛一闭,大叹倒霉。谁知飞刀破风的声音竟突然间停止了下来。他睁眼一看,却发现祖悲秋的胖手从背后倒伸了过来,用两只手指夹住了射向他眉心的那把飞刀。
“哇,师弟,好一招‘听风辨形’!你最近开天眼啦?”郑东霆看在眼里,大声赞了一句,身子冲天而起,越过了刚才射出飞刀的太行第十四刀‘电母’杜鹃所把守的关口,在空中一个盘旋,朝着正南方仓皇逃去。
“还想跑!”电母杜鹃身形一展,一身彩衣化为一片五色斑斓的狂潮坠于郑东霆的身后,双手连扬,七八枚飞刀仿佛是暴风雨中接二连三的闪电,将郑东霆的身形团团罩住。
“臭婆娘,老子好男不跟女斗,你莫要再惹我!”郑东霆脚跟加把力,身子宛如离弦之箭向侧前方狂冲数步,勉强躲开了数把飞刀的攒刺。
“阿鹃,莫要放走了这两个胆小鬼!”在远远的后方,甘大雨长声吼道。
“知道了!”这“电母”杜鹃一个顿矬,猛然高高升到空中,身子一连串精彩至极的凌空飞旋,几十把飞刀宛若雷霆霹雳,在空中划出连绵不绝的惨烈白光,席卷向郑东霆。
“师兄!上面,上面啊!”不知为何,祖悲秋深深感到这电母杜鹃一个人的连环飞刀,比起那终南山东麓连番箭雨更加可怕,只吓得他再次大声叫了起来。
“他奶奶的!”郑东霆双腿一错,身子一边向前快速移动,一边以身体中轴线为核心旋风般旋转起来。那数十把交错射来的闪电飞刀不断在他的身侧险过毫厘地擦身而过。
在最后一个盘旋之时,郑东霆趁着身子朝后旋转的刹那撤出银弓,从箭囊中飞快地抽出一根白羽箭,抖手开弓就是一箭,接着手一抬将银弓重新挂回肩上,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那“电母”杜鹃只感到隐约一道白光从夜色中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动任何念头,就感到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她的身子从半空中沉重地落到地上,艰难屈颈地朝下一看,却看到一根白羽箭已经穿透了自己的咽喉,接着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阿鹃!”身后传来甘大雨撕心裂肺的惨叫,“这是郑家的箭法!是那个江湖捕头郑东霆!”
顿时整个山野之间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莫放走了郑东霆!捉拿郑东霆!”
郑东霆刚刚穿过“电母”杜鹃把守的营盘,迎面却看见了排山倒海的太行马队。
“师兄,你怎么往正南方跑,往西跑不是可以上终南山吗?”祖悲秋扭头一看前面的阵仗,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抱怨道。
“你懂什么,高手都在终南山上蹲着呢。正南方只有喽啰,好闯一点。”郑东霆沉声道。
“但是……好多战马啊!”祖悲秋胆怯地侧头道。
“你只管闭上眼睛吧。”郑东霆飞快掣下银弓,扬手就是三箭。面前冲得最近的太行响马无一例外地面门中箭,齐刷刷惨叫一声,仰天跌倒在地,带得身下的坐骑站立不稳,纷纷滚倒。倒地的战马、狼藉的尸体成了后续部队的障碍,顿时有十数匹战马收不住势被撞倒在地。与此同时,郑东霆冲天而起,左腿前蹬,踩在一位太行响马的头顶上,将他朝后方踹去。借着这股力道,郑东霆身子一扭,右腿旋风般跟着踢出,踹在另一个响马的胸口,将他踢得凌空横飞了起来,连续撞倒身后数个响马。郑东霆脚下不断交错,每一次蹬踏出腿就击中一名舞刀冲来的太行响马。在这片绵延不绝的马队中,他竟是凭着一双铁腿,硬生生在太行响马头顶上踩出了一条血路。
从太行马队的阵中直闯而过之后,郑东霆背着祖悲秋仿佛离弦之箭穿过数百丈之地,朝着梁州方向狂奔而去。他的身形恍若流星闪电,就算是奔马的速度也远远不及,渐渐地,身后紧追不舍的太行群盗已经踪影全无。
“师兄!我们突围了,太行山的人真的追不上你!”祖悲秋兴奋地高声道。
“啊哈哈哈哈,那当然,师父传授的这身轻功是多少次被人围追堵截中千锤百炼出来的。如果让这群上不了台面的山贼追上岂不成了笑话。”郑东霆得意忘形地吹嘘道。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长啸声传来,百余名身法矫健的太行刀客突然从四面八方的地平线上同时出现,以二人为核心围了一个正圆。
“郑东霆、祖悲秋哪里走!这里就是尔等的葬身之地!”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太行刀阵中传了出来。
郑东霆抬眼一扫,顿时发现这一百余名太行刀客个个身形沉稳、目光如电,显见功力深厚,而且久经沙场,想来定是太行山寨压箱底的精锐。他不敢就此直接闯阵,只得双脚一挺,收住了脚步,眯眼小心察看虚实。
“来者何人?”郑东霆朗声道。
“‘判官‘莫相见!”在二人面前排列整齐的太行刀阵突然破出一个缺口,一个身材矮小宛若侏儒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走出阵列,双手抱臂在胸,一对鸳鸯双刀被他反握着藏在臂肘之下。
“师兄,他是太行第三刀,昨夜曾经同时和七派首脑过招,无人能挡,好生厉害!”祖悲秋小声道。
“怕什么,咱们两个一起上,二打一还怕收拾不了这个矬子?”郑东霆低声道。
“郑东霆,我家大王和姬二哥早就算到你要先向梁州逃窜,我和闯殿营的兄弟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莫相见冷冷一笑,尖声道。
郑东霆听到这里,浑身一激灵,心胆俱寒。三十六刀堂的闯殿手名堂实在太大。太行三十六刀和南十八寨寨主的来历一向只有两种。一种是江湖成名的刀客拜山投靠,考验合格后,则直接升为三十六刀中的一员。而另一种则是太行山自行教导出来的弟子。这些弟子从小在太行练刀,成绩优异者入选太行先锋营。每隔一段时间,先锋营的刀客就会被太行山寨派去中原各大门派闯坛踢寨。天山、少林、越女宫因为防卫森严情况还好些,但是嵩山、浣花、海南、关中四派则被太行山的闯坛踢寨者骚扰得不轻,五大帮更是屡遭其害。先锋营的刀客往往白布包头,单枪匹马,一人一刀独闯各派重要堂口。如果这些刀客能够单凭一个人的实力在各派堂口的刀山剑海里杀出一条血路,则会入选太行山精锐刀营——闯殿营,这些刀客就是太行闯殿手。如果他们在独闯堂口的时候杀死了各派重要的首脑,则会被提拔为三十六刀或者十八寨寨主。南太行第二寨寨主党三刀就是靠这番经历当上了寨主的。
所以这些闯殿手都是在腥风血雨中转过圈、在刀山剑海里打过滚的绝命刀手,任何一人放到江湖上都可以独当一面。如今一来就是一百多人,怎能不让郑东霆暗暗叫苦。
就在郑东霆默默思忖对策的时候,背后的祖悲秋“嗨”的一声从紫藤椅上跳了下来,双手一摆,做了一个“点穴定身”的起手式。
“师弟,你做什么?”郑东霆看在眼里吓了一跳。
“嗯?”祖悲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师兄,不是要二打一先收拾他吗?”
“收拾什么,给我跳上来!”郑东霆气得七窍生烟,就算“判官”莫相见没有祖悲秋说的那么厉害,和一百多个闯殿手同时过招,一招过后自己手脚能够剩下几条都难说。
“想跑?”莫相见狞笑一声,身子一闪,仿佛一道黑色的箭影瞬间飞到郑东霆的身前,双刀一展切向他的脚面。郑东霆用手一把拉起祖悲秋朝后一甩,将他抛回紫藤椅上,双腿一弹,飞入空中,间不容发地躲开了莫相见的鸳鸯双刀。莫相见的身子旋风般一转,双刀电转而回,卷向他的膝下三寸处。郑东霆双腿一抬,凌空劈叉,再次闪开了这闪电双刀。莫相见身子半空中一个盘旋,双刀成风车状斜切向郑东霆腰臀相连处。郑东霆腰眼一使劲儿,凌空一个倒空翻,身子倒扣着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妙到巅毫地闪开了莫相见的第三波攻势。
闪过第三刀,郑东霆已经对莫相见的刀法了解了三分,知道和这个矬子过招最忌和他缠斗,这削面连环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如果让他刀势尽展,神仙也难逃。相比之下,太行山的闯殿营似乎还比较安全些。
郑东霆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有了计较,只见他身子仿佛一道灰虹,闪电般撞入闯殿手的刀阵,宛若鱿鱼一般左摇右晃,闪过几名刀手身影后,飞快地冲天而起,身子在空中一弹一展,顿时蹿出了八九丈,不等自己落地,他蜷起身子连翻数个跟头,在脚尖点地的瞬间,猛然弹开身子,靠这一弹之力再次直射出十丈之遥,接着双脚一踏地,旋身前空翻,连续十数个跟头翻将出去,眨眼间已经跑出了百余丈。
“哈哈,什么闯殿营,你就吹吧,全都是摆设!师弟,看见没有,师兄这轻功没吓着你吧?”郑东霆一边起劲儿地奔跑,一边得意洋洋地问道。
但是他的身后静悄悄地,什么动静都没有。
“师弟?”郑东霆只感到汗毛倒竖,转头一看,却发现紫藤椅中空空如也。
“啊!”郑东霆回头望去,只见数十丈之外祖悲秋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数名太行闯殿刀手正朝他蜂拥而上,眼看就要将他乱刃分尸。
“我的天!”郑东霆此刻顿时想起自己做那个惊险到极点的后空翻之时忘了提醒祖悲秋抓紧扶手,他定然是在那个时候一个倒栽葱摔落在地的。
“莫伤我师弟!”郑东霆大急之下翻手掣下银弓,一边飞奔而回,一边弯弓搭箭,连珠炮一般连射出十数箭。追到他身后莫相见正好迎头赶上箭雨,他大喝一声,身子一个飞旋,双刀化为一片光幕,将这十几箭尽数拨开。但是郑家神箭确实威力惊人,莫相见虽然武功高绝,但是一时之间只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白羽箭上,也顾不得其它事。郑东霆风风火火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也只能干瞪眼。
但是因为莫相见精湛的接暗器功夫,郑东霆的神箭一箭都没有射到闯殿营刀手的身上,眼看着几个刀客已经团团围在祖悲秋身前,他仿佛已经看到祖悲秋肥胖的身躯上狂飙出股股鲜血。
“师弟——”郑东霆沙哑地嘶吼一声,发了疯一般冲回了闯殿手的刀阵之中,拳打脚踢杀出一条血路,冲到聚拢在祖悲秋身前的闯殿手身前,抬腿就要猛踢。
就在这时,祖悲秋的胖头从这群闯殿手身体中间挤出来,脸色苍白地说:“在这儿呢,你小声点儿,吓死我了!”
“师……师弟,你没被他们砍着吗?”郑东霆瞪大了眼睛问道。
“没有没有,我把他们都点了穴了。”祖悲秋憨厚地一笑,兴奋地说。
“真有你的,这都让你点着穴了!”郑东霆如释重负,长长呼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衣襟带风的声音传来,“雷公”甘大雨、“裂马狂刀”松催云、“盘龙刀”宫连璧、“落雁刀”宁无悔、“烈风刀”蒲万山、“闪电夺命刀”池彬等三十六刀中人相继赶到,在郑东霆和祖悲秋周围围了一圈。紧接着,人喊马嘶声仿佛海潮一般扑面而来,太行马队、飞刀队、弓箭手,还有大批手握盾牌钢刀的普通太行刀客也赶了过来,将郑东霆、祖悲秋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结结实实。
点穴定身活人阵
甘大雨一看到郑东霆两只眼睛都红了,怒吼一声:“郑东霆,还我阿鹃命来!”关刀卷起万丈狂沙,冲杀了上来。
郑东霆和祖悲秋抵受不住甘大雨狂烈刚猛的刀风,发出两声惨叫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几个闯殿手呆滞不动的身体背后。
“甘五弟,莫伤了闯殿营的兄弟。”身后的莫相见看到甘大雨的关刀马上就要将面前的闯殿手斩成两段,连忙出言喝止。甘大雨虽然急怒攻心,但是闯殿手乃是太行山寨精锐中的精锐,很多都是曾经和他冲锋陷阵的兄弟,他可不愿意自断手足。听到莫相见的呼唤,他狂怒地大吼一声,收住关刀,破口大骂:“狗贼郑东霆,有种就出来和我打!”
躲在闯殿手身后的郑东霆凑到祖悲秋耳边笑道:“我最喜欢有人这么问我。”他站起身大吼道,“狗贼甘大雨,有种就进来和我打!”
“嘿!”甘大雨一盘关刀,迈开大步,绕过这几名被点了穴的闯殿手,关刀一展,化为一条曲折变幻的刀影,轻灵地挑向郑东霆的小腹。郑东霆委实想不到粗豪的甘大雨竟然能够用关刀使出拨草寻蛇这样的小巧招式,脚下慢了一步,小腹的衣襟被一道划开,腹肌上多了一道血口。
“师兄!”祖悲秋沙场经验有限,看到郑东霆小腹出血,以为他已经被开膛破肚,急得大喝一声,从地上噌地跳起身,合身扑向甘大雨。甘大雨一刀建功,正待乘胜追击,却没想到这个胖子突然从旁边扑过来,而且攻击的正是自己这一招的破绽,令他感到一阵气血翻涌,格外不爽。他怒喝一声,双脚前后位置一换,卸肩扭腰发力,关刀从刺挑之姿化为横斩之态,刮动着猎猎的风声,切向祖悲秋的肥腰。
看到祖悲秋遇险,郑东霆大急,连忙也学着祖悲秋的样子合身扑上,双手一把抓住甘大雨的关刀就往怀里抢。甘大雨没想到这两个人突然间这么拼命,这一式“十万横磨”出手后没想清楚后着,此刻再变招慢了半拍,祖悲秋胖乎乎的手指已经在他胸前神封、步廊、天池、期门四穴点了一遍。甘大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浑身血脉已经被全部冻结,整个人如木雕泥塑一般钉在了原地。祖悲秋和郑东霆的前扑之势控制不住,狠狠撞在他的胸膛之上。
这甘大雨的下盘功夫好生了得,合郑、祖二人联手之力居然没有将他撞倒,反而将他们双双撞回了地上,一人眼前一团金星。
“哎哟,疼,这家伙跟堵墙似的,被点了穴还这么结实。”郑东霆揉着额头,喃喃地说。
这个时候祖悲秋从地上爬起来,突然一拉郑东霆的衣袖。郑东霆回头一看,吓得身子一软,横躺在地,接着一个懒驴打滚,连滚了七八圈,在他身侧雪亮的刀光数次斩在坚硬的黄土地上,溅起尺许高的烟尘。
出手的乃是太行第三刀莫相见,只见他一边打一边吼道:“甘五弟,你怎么了?说句话!”那甘大雨被点了重穴,连舌头都麻了,别说答话,就是发个声都困难,只能冲着莫相见干瞪眼。
莫相见十七八刀砍得郑东霆一路躲到几个被点了穴的闯殿手身后,接着朝后一挥手:“愣着干什么,并肩上,先把甘五弟和闯殿营的兄弟抢回去。”
“是!”圈外的百余闯殿手和太行刀盾手齐声应和,发一声喊,一起涌上前来。一瞬间就各有八九只手掌搭在了这几个被点了穴的太行刀客身上,想要将他们扛走。这几个太行刀客可是郑东霆、祖悲秋的护身符,没了他们,别的不说就那几百名弓箭手和飞刀手的进攻就受不了,更不要说那些三十六刀堂的高手了。
“哎,别拿走!”两人中祖悲秋最是焦急,他看到有人要扛走甘大雨急得直冲上前,双指齐出,就和这些太行刀客动起手来。这些刀客追了二人一路,从来只看到郑东霆出手,祖悲秋只是缩在紫藤椅上吱哇乱叫。所以看到他冲上来,谁都没放在心上。谁知道祖悲秋的点穴功夫在这一片拥挤混乱的场合最是适用,三招五式又有六七个太行刀客被点了穴,站了整整一排。
“喂!你们看着点儿!小心那个胖子!”莫相见看到本来上去救人的刀客又都变成了石像,不禁破口骂道,“眼睛都生哪儿去了?没看见是那个胖子把人钉住的吗?不要管别人了,先救甘五弟!”听到莫相见的话,祖悲秋情急之下一把扛起甘大雨的身子就跑。这一下子,他真的成为了众矢之的,一大群闯殿手和太行刀盾手大骂着追在他的身后。
看到祖悲秋的险境,郑东霆禁不住大声吼道:“师弟,你干什么呢?把人扔下跑啊!”
祖悲秋转头语带哭音:“师兄,我还能跑到哪儿去?”
郑东霆恍然朝四周一看,只见四野之内上千太行刀客的身影密密麻麻排列在黄土坡上,刀盾弓弩齐备,人吼马嘶,声势惊人。在这样的包围圈中,就算是神仙也闯不出去了。他暗中叹息一声,心想:“莫非我二人今日真的要毙命在此?”
就在这时,祖悲秋已经被数名刀客从背后追上,刀光闪闪,都是对准了他的腰背劈去。他吓得连忙一抖手将甘大雨的身子向这群刀客一丢,喊了声:“给你们吧。”身后出刀的太行刀客听到这句话,吓得连忙收刀,纷纷伸出手去想要接住半空落下的甘大雨。但是祖悲秋已经趁这个时候反身冲了回来,双指猛点众人胸前大穴。
“好你个……”众刀客见到祖悲秋趁火打劫,无不震怒,刚要抬刀去砍,但是牧天侯亲传的点穴定身术出手角度何等刁钻,手起指落间,地上又多了数个石像。
在祖悲秋点穴成功之后,被他抛到空中的甘大雨这才落下来,却被一旁的郑东霆一把接住。只见他眉开眼笑地对祖悲秋道:“师弟,好功夫!让师兄来扛着甘大雨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只管点穴,点中多少算多少,我们就跟他们在这儿耗上了。看看,咱们都变了多少石像了!”
祖悲秋抬头一看,只见面前东一簇西一堆,已经站了十八九个一动不动的太行刀客。圈外的太行刀客似乎对这二人产生了一丝无法言传的恐惧,虽然仍然在扯着嗓子大声喊杀,这一刻却没有任何人敢再次上前。祖悲秋看着这一个个被自己点中穴道的太行刀客所站的位置,一个疯狂的主意突然涌上心头。
他一把抓起面前一个被点了穴的太行刀客扛在肩上,再把另一个夹在腋下,转头对郑东霆道:“师兄,帮我运人!”
“嗯?运人?”郑东霆莫名其妙地将甘大雨扛上肩,学着祖悲秋的样子也夹起一个太行刀客,跟在他的后面往西北连走十几步。祖悲秋将这几个太行刀客在西北排了个简单的阵型,嘴里喃喃地说:“西北为乾,乾为天阵,外方内圆,四为风扬,为阵之主,为兵之先。”
“师弟,你想干什么?”郑东霆将另一个刀客的身子放到祖悲秋指定的角落,奇怪地问道。
“来不及解释!”祖悲秋小声说道,“咱们得再抓一批人。”
“好!”虽然没有明白祖悲秋的意图,但是师兄弟间要的就是默契,郑东霆明白这道理,所以也不多问,双手高举甘大雨,扬声道:“太行山的鼠辈,有本事就来抢你们的甘五哥!”
“郑东霆休要猖狂!”圈外“裂马狂刀”松催云暴喝一声冲天而起,随着这声呐喊,十数个闯殿手夹杂着上百名刀盾手跟在松催云的身后掩杀了过来。
“师兄,跟着我跑!”祖悲秋胖腿一弹,身子仿佛一个圆球般在自己摆的西北天覆阵中兜了个圈子,带着这群太行刀客朝着南边跑去。这群刀客有些方向感极好,轻而易举就从西北天覆阵中冲了出来,有些方向感差些,在阵中绕了半天圈子才姗姗来迟,这些人中就包括“裂马狂刀”松催云。
等到大部分人都从阵中转了出来,却发现先冲到西南的一批刀客又被逐个点了穴,在西南角错落有致地站立着,人人满脸狂怒却一动不动。
“怎么?!”松催云一见之下不禁又急又气,连忙带着人绕过西南的人像群,朝着东边追去。这一回他再次陷入了西南这片阵中,转了几个圈才终于找对了路冲了出来,却发现在东南方又多了十数个一动不动的太行刀客。
“他奶奶的!谁看见他们朝哪儿跑了?!”松催云一摆鬼头刀,狂怒地吼道。
“松八哥,我看到他们朝北跑了去!”他身旁的一位闯殿手连忙道。
“追!”松催云带着这群人在东南的阵中连绕数个圈,却总是转不出,他狂怒之下大吼一声:“兄弟,抱歉!”抬腿连续踢翻了三四个被点中穴道的刀客,才终于找到出口,一阵风一样冲到了东北方。
令他浑身发寒的是东北又多了十几个被点中穴道的刀客,面朝他的人不停地朝他打着眼色,似乎在告诉他不要再往前走了。
一时之间松催云又急又躁,汗出如浆。他抬起衣袖蹭了蹭下巴上的汗水,一抬手道:“兄弟们,往中间走,小心不要走近被点穴的人。”这群太行刀客如临大敌,背靠着背舞刀戒备,脚下噌噌疾走,片刻之间撤到了场中间,却发现中间被点了穴道的人更多,这几十个人一会儿工夫就在这群被点了穴的刀客中间转了向。
“松八哥,你在哪儿?”东南西北同时有人惊慌地喊了起来。
“吵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松催云烦躁地吼道。
他在中间的阵中连转了三圈,终于大声道:“都给我听着,把所有人推倒!听到没有?全推倒!”但是他的号令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你们在哪儿?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松催云心胆俱寒,扯开嗓子吼道,“你们……难道都中招了?说句话!”
仍然没有一点回声,周围陷入了一阵死寂。此刻松催云的冷汗已经像滂沱大雨般在脸上汩汩直流,连眼睛都被汗水蒙住。他颤抖地抬起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却突然感到背心一痛,全身的血脉一瞬间静止不动。紧接着一只大手从他的腰间抱了过来,将他夹在了腋下。他抬眼一看,却是郑东霆。
“加上这个松催云,又多了三四十人。”郑东霆一侧头,朝从身后走上前来的祖悲秋说道。
“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这样天地风云四正阵都已经摆好,龙虎鸟蛇四奇阵也摆了一半,加上这些,应该够了。”祖悲秋说到这里,一指松催云道,“他应该摆在正北鸟翔阵。”
松催云只感到郑东霆夹着他连续穿过几丛人群,来到了正北方,接着他的身子被扶直了,端端正正摆在了北面,正好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判官”莫相见。
“松八哥!”在莫相见身后的宁无悔、宫连璧、车占豪、池彬等高手一看到他就要抢上前去,却被莫相见双手一伸,拦了下来。
“兄弟们,不要激动,此刻的老八已经不是大家心目中的老八,他是敌人手中操控的工具,千万不要中了这两个妖人的圈套。”莫相见小心翼翼地说。
松催云听到这番话,心里又屈又怒,悲愤交集,眼前一黑,顿时昏死了过去。
摆好松催云的郑东霆施展着轻功循着自己留下的脚印飞快地退到了场子正中,和祖悲秋站在一起,低声道:“师弟,最后一阵也齐了。”
“好,这样就圆满了。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四正四奇阵俱齐,这样就形成了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就是八阵图,大概能让我们苟延残喘一番时日。”祖悲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回话道。
“看不出啊,师弟,你还会诸葛亮的八阵图呢?”郑东霆又惊又佩地说。
“不是,我也没具体学过,就是在蜀中奉先看过水八阵,所以就把阵位记了下来。”祖悲秋道,“我想这水八阵连东吴的大将陆逊都能吓跑,对付这些太行山贼,应该绰绰有余。”
“也难怪,你就是剑南人士,水八阵一定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郑东霆笑道。
“我只见过一次……还是师父死拉活拽我去的。”祖悲秋叹息一声,喃喃地说。
“你看过一次就记住了!”郑东霆吓了一跳。
“是啊,当时我见到八阵图吓得魂不附体,回家就生了一场大病。”祖悲秋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
“哇,你不是从夔州那边过去的吧,重走陆逊的老路可不被吓个半死嘛。”郑东霆耸了耸肩膀,朝周围人像组成的八阵看了一眼,又道,“我也看不出什么厉害来。刚才我们走运,那些太行山贼大概都是路痴,转来转去才会被我们连番得手。现在他们只要稍微聪明一点,想办法把这群人像统统推倒,我们就完蛋了。”
“现在我们只能祈祷天马上阴下来,这样八阵图的内在威力就会发挥出十二成!”祖悲秋说到这里,双手虔诚地合在一起,对着天默默祈祷。
“有这么神吗?”郑东霆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什。
八阵生威敌我惊
太行山群贼在祖悲秋摆出来的活人八阵前一筹莫展,纷纷朝着领头的太行第三刀莫相见望去。莫相见不但武功绝顶,而且读过几年诗书,一眼就看出这并非普通的阵势。但是他的兵法韬略及不上他武功的半成,徒然对着这个活人阵看了半晌,却实在摸不着头脑。他急得一跺脚,转头道:“宫九弟,你过来!”
“盘龙刀”宫连璧连忙奔到莫相见的身边,低声道:“莫三哥,有何吩咐?”
“兄弟啊,你的盘龙刀不就是脱胎自阵法吗?你看这阵你认不认识?”莫相见沉声问道。
“认是认得……”宫连璧为难地说。
“认识还不早说?”莫相见瞪眼道,“快告诉我怎么才能够冲进去?”
“不能冲进去啊!”宫连璧忙道。
“此话怎讲?”
“莫三哥,眼前这阵就是传说中的八阵图。含有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阵,每阵之中有六小阵,合周易六爻之说。中军有十六阵,合共六十四阵。阵中包阵,营中有营,奇正相邻,变化无穷。当年诸葛亮就是靠这个阵法吓退了东吴陆逊的十万精兵。咱们就这千把人,真不够看的。”宫连璧老老实实地说。
“宫九弟,你好歹也跟着师父学过阵法,怎么就没学八阵图呢?”莫相见埋怨道。
“莫三哥,八阵图是从周易里推出来的。周易太玄,学起来费劲儿,我不耐烦才改学刀的,学完刀第一件事就是砍了那教我周易的师父。”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莫相见一把推开宫连璧,急促地喘息着,眼珠乱转,思索对策。
“莫三哥,那么麻烦做什么?全都推倒了硬上,鸟玩意儿的,还能挡得住咱们兄弟了?”太行第十一刀烈风刀蒲万山语气粗豪地说。
听到他的话,莫相见差点儿打自己一个耳光:“这么简单的招儿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莫相见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一排活人像,嘿了一声,心下了然,自己是被祖悲秋那出神入化的点穴功夫吓昏头了。
他抬手一挥,大声道:“大家跟着我一起上。”
在他的带领下,百余名闯殿手、数百刀盾手、还有三十六刀堂高手肩并着肩排成一环环圆圈阵势朝着活人八阵小心翼翼地靠近。这群太行山贼平日里打家劫舍、闯坛拔寨,个个身经百战,胆量一向不错,但是今日他们所见的事情有三奇:第一奇是祖悲秋的点穴功夫,凡是被他沾了身的人全都如中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令人不寒而栗;第二奇是祖悲秋不但能够点人穴道,还能够用他们的身子摆成八阵图,松催云率领的一彪百余人马进阵,一个都没有出得来;第三奇是敌我对比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发生变化,自己若是不幸被点中穴道,立刻就会变成这阵法中的一员,这对人的心情打击尤其严重,令人徒增自保之心,而无进攻之志。这三奇令本来胆气粗豪的太行群贼变得格外疑神疑鬼。
从远处观看这活人八阵,心情还好受一些,一旦接近了这神奇的活人阵,看到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个个怒目横眉、龇牙咧嘴,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就仿佛一群身化无常的地狱妖魔等待着捉拿自己去阴曹地府,令这群太行山贼无不毛骨悚然。
莫相见来到一动不动的松催云面前,定睛一看,只见他此刻双眼翻白、舌头半伸,似乎已经死了一半,心头更是一寒。
“松八弟,哥哥我也不想,不过这一回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你有怪莫怪。”莫相见在松催云面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作完揖,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迟疑着伸出手来,轻轻在松催云的胸前一推,轰地一声,松催云的身子沉重地躺倒在地。
就在这一刹那,天空上忽然白光一闪,一道闪电横空飙过,将百里之内照得一片通明。紧张到极点的太行山贼这时才抬头看天,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已经乌云压顶。阵阵阴风透过眼前的活人八阵,吹在众人身上,冰寒刺骨。就在众人心惊胆战之时,刺啦啦一声响雷透过厚重的云层响了起来,引起四野一阵轰隆隆的回声,仿佛地府的大门在这一刻豁然大开。一片风起云涌之中,太行山贼们抬眼再看眼前的活人八阵,只见阵中阴魂涌动,鬼兵乱走,飞沙走石,邪风狂作,煞气直冲霄汉。那些被点了穴道的太行兄弟此刻仿佛冤魂附体,在风云中整齐地变化着一列列精微奥妙的阵法,各举长刀一波又一波朝众人冲杀而来。
“有……有鬼啊!”外圈的刀盾手中有人惨叫一声,当啷丢下手中的盾牌钢刀,回头撒腿就跑。
“鬼兵!鬼兵朝我们杀过来了!”走得近一些的太行刀客所承受的恐惧更深,他们的精神在响雷过后已经完全崩溃,此刻一见到有人要跑,自己也忍不住哭喊了出来。
“放箭,放飞刀!我们被包围啦!”数个小头目发了疯一般狂叫起来。他们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箭雨和飞刀已经朝着活人八阵倾泻下来。在前列的甘大雨和松催云顿时被满空箭雨射成了筛子,和他们一块丧命的还有数十个太行刀客。
“不要射箭,莫放飞刀!这都是幻觉!幻觉!”莫相见扯开嗓子大声号令道,但是已经没有人听得到他的话了。弓箭手飞刀队发完一轮弓箭飞刀,却看不到任何一个鬼兵被自己射死,更加心胆俱裂,将手中的兵刃一抛,纷纷抱头鼠窜。
“谁要跑爷爷我就砍了谁!”莫相见见状连忙扯开嗓子大声号令道,谁知道话音刚落一枚白羽箭就从活人八阵中披风带雨地射来。他只来得及一低头,这枚神箭已经打在了他的发髻上。只听得“砰”的一声,他的发髻被一箭削平,满头长发顿时散落下来。他心一沉,背上冷汗直流,终于忍不住抬腿跟着人流朝北方飞奔而去。
“谢谢老天爷——”活人八阵正中央的郑东霆仰天大笑,双膝跪下朝着阴云密布的苍天纳头就拜,“多谢太上老君,观音菩萨!你们真是救苦救难啊!”
“太好了,师兄,你看,他们都跑掉了!”祖悲秋站在一处高坡上,指着阵外欢喜地大叫。
郑东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来到祖悲秋旁边定眼一看:活人八阵周围刀盾弓箭散落了一地,太行刀客们正争先恐后地朝着北方逃窜。
“太行山贼山歌倒是唱得震天响,一个八阵图就把他们吓得叫娘了,哈哈,真是丢脸。”郑东霆嬉笑着鼓掌道。
片刻之后,腿脚最慢的太行山贼也已经跑得远了,周围渐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郑东霆长长出了口气,转头用力一拍祖悲秋的肩膀,由衷地说:“师弟,师兄跟你说句心里话,师父选你做徒弟真没选错。以你这样的才华,无论做什么都会出人头地。将来凭着你这身本领,天下第一你是绝对跑不了的。我郑东霆平生没服过谁,不过我今天一定要写个服字给你。”
说完这番话,郑东霆抬眼望去,却看到祖悲秋整张脸都已经变得惨白,就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
“怎么了师弟?”郑东霆莫名其妙地张口问道。
“师……师兄,现在我们就剩下一个问题。”祖悲秋支吾着说。
“还有什么问题?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郑东霆笑着将手一摊。
“呃,我们还剩下怎么出去的问题。”祖悲秋说到这里,声音已经细如蚊蝇。
“这算什么问题,这阵是你摆的,你当然知道怎么出去。”郑东霆不禁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面部肌肉一阵僵硬,大笑渐渐变成了干笑,最后再也笑不出来,终于沉下脸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对吧?”
“八阵图我只知道怎么摆,但不知道怎么破啊。”祖悲秋胆怯地答道。
“什么?”郑东霆瞪圆了眼睛,“师父没有教你吗?”
“师父自己也不会啊。”祖悲秋连忙解释道。
“怎……怎么能这么不求甚解呢?这是做学问的态度吗?”郑东霆一把抓住祖悲秋的衣领奋力一摇。
“这……这不能怪我啊!”祖悲秋大叫冤枉。
郑东霆心胆俱寒地四外一看,只见周围鬼影重重、阴风肆虐、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端得是让人无风自寒、肝胆俱裂。
“你……你可知道当年东吴的陆逊不信邪,带了人在奉先的水八阵外面兜了一圈,死活冲不出去,直到得高人指点才勉强突围出阵,回去就生了一场大病,没过几年就病死了。那……那还是在八阵图外阵晃悠,如今咱们可是在阵心啊。”郑东霆脸青唇白地说。
“我也不想啊师兄,我不是为了暂时在太行山贼的围困中寻条活路吗?”祖悲秋委屈地说。
“我宁可被太行山贼零敲碎刮,也不愿死在自己摆的八阵图里!”郑东霆瞪圆了眼睛,“我就知道师父靠不住,怎么选了你做徒弟啊!真是瞎了眼!”
一道明亮的刀光在晨光初露的地平线上高高升起,在空中凝为一道比朝阳更加耀眼的光柱,气势磅礴地撞在关中刑堂高达数丈的围墙上。阴戾的苍穹被这道刀光照得一片通明。山崩地裂的巨响在东方围墙响起,崩裂四射的尘土砖石直溅起数丈之高,站在东墙上防守的各派子弟惨呼着四散飞落,有几名功力稍差的弟子被迎面扑来的刀气震得四分五裂,残肢散了一地。成百上千的太行刀客从残破的围墙高声喊杀着冲进了刑堂,和仓促应战的七派八家五帮弟子激斗了起来。
“来者何人!”在东墙防守的少林天龙、天岚禅师,嵩山派赵如刚、魏彪同声问道。
在东墙四处飞扬的灰尘当中,走出一位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中年人。他有一张瘦削狭长的脸,和他这一头宛若旗幡般迎风飘扬的长发格外相配。他的双目细长,目光中闪烁着蓝莹莹的妖气,浓密的眉梢斜插入鬓,高高耸起的鼻梁透着一股极端的自负和桀骜不驯。在他的手中倒提着一把长柄雁翎刀,这刀比普通雁翎刀长七寸左右,曲度更深,仿佛一只正在振翅高飞的鲲鹏翅膀,看起来极为彪悍。宛若星芒的光华在刀身上流水般滑动着,透出一丝不可捉摸的气息。
这白衣男子用他的妖眼往天龙、天岚、赵如刚、魏彪身上一扫,嘴角微翘,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赫然是那“妖刀”姬放歌。
“妖刀”姬放歌,太行山上除了山主柯偃月,唯一一个不用自报排行的太行神刀。在这个世上,他不对任何人低头,也不受任何江湖规矩的限制。他的刀法之高,当世除了柯偃月,不作第二人之想。当年洛家二家主洛南山刚得“江南第一剑”称号之时,姬放歌心血来潮邀他到华山舍身崖论剑,用左手刀十招之内将其击落舍身崖,而他用刀一向只用右手。少林般若院住持号称少林第一棍僧的“孤胆神僧”天奎大师曾经和他约战梧桐岭,竟然没有在他手下走过七招,就被一刀毙命。少林寺以此为奇耻大辱,闭口不提此事,并和太行山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从此之后,武林缉凶盟数次趁他落单之时缉拿他,反而被他连杀数名武林宿老,令七派大伤元气,过了二十年才勉强复元。洛家这十年来来往联络各派高手组织英雄盟讨伐太行山,各派裹足不前的原因除了柯偃月,就要数这位太行第二刀“妖刀”姬放歌。
据说这“妖刀”姬放歌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满腹经纶,太行山的堂口规矩、山规刑罚、招纳新血的方法很多都是由他制定的。太行山贼琅琅上口的山歌,也出于其手。太行山寨之所以越来越红火,竟成为了武林中一大批青壮江湖客向往之地,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听到他的名号,天龙、天岚禅师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目光中充满了深沉的仇恨。赵如刚和魏彪脸色一沉,丝丝冷汗从两人头上缓缓流下。
姬放歌看了眼前的四人,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中原武林无人矣。”他瞥了天龙禅师一眼,忽然一笑,“天龙和尚,我一向欣赏你,今天我会留你一条生路,其他人嘛,统统要死!”
“姬放歌,休得猖狂!”赵如刚狂怒地暴喝一声,手中长刀一闪,抖手朝着姬放歌的太阳穴一刀挑去,一出手就是驰豹夺命刀的绝技“火燎豹尾双探爪”,试图一招占得先机。与此同时他朝魏彪使了个眼色,让他同时使出腾龙鞭法的绝招和他一同进攻。
“白龙”魏彪和他搭档多年,立刻心领神会,手一探,龙尾鞭仿佛一阵狂风般从腰中飞出,鞭头宛若毒蛇般从腰后探出头来,对准了姬放歌的腰腹。
“小心他的出鞘一刀!”看到赵如刚和魏彪的动作,天龙禅师知道不好,连忙张口吼道。他的吼声立刻被一阵刺耳的金铁相击声淹没。仿佛死神在虚空中用浸满鲜血的毛笔勾勒出了一幅泼墨山水,围在姬放歌身边的四个人只看到眼前红光一闪,紧接着每个人身上都溅满了血花。魏彪下意识地一摸脖颈,心胆俱裂地连退三步,单鞭在胸前一横。身边的赵如刚头一低,整个头颅仿佛熟透的果子,咚的一声落在地上,他脖颈上鲜血漫天狂喷,似乎一腔炉火纯青的真气都随着血花冲入了空中。飞到半空的驰豹刀这时才沉重地落在地上,当啷一声断为两截。
“姬放歌!”魏彪双目顿时血红,狂舞龙尾鞭暴风骤雨般地攻上前来。
“一起上!”生怕魏彪有任何闪失,天岚禅师一招手,和天龙禅师同时出手。天龙禅师一出手就是罗汉伏虎拳的杀招“白虎下东峰”。而天岚禅师则双手一盘,施展出了少林寺极为罕见的重手“韦陀杵”。
姬放歌雁翎刀一展,在空中划了一个优雅的波浪形,仿佛一只白光化成的神獾,一下捉住了魏彪千变万化的鞭影走向,龙尾鞭飞快地旋转着在刀身上连打了三匝。魏彪厉啸一声,身子腾空而起,仿佛一条出水的苍龙,绕着姬放歌闪电般连转七八个圈,长鞭以雁翎刀为核心,不断盘旋,将姬放歌围在当中。如果姬放歌发力斩断龙尾鞭,拉紧的神鞭上力道一发,顿时会将姬放歌缠死。
“好个魏彪老儿,有点本事!”姬放歌身子一个飞旋,长刀带着龙尾鞭一圈,一道柔和的刀气旋转升起,将从半空中扑来的天龙禅师和天岚禅师的攻势弹开,接着一松手,双腿一盘,在地上卧了个巧云,任凭魏彪的长鞭在他头顶横空而过,带着他的雁翎刀远远飞走。
“好!”天龙、天岚刚叫得一声好,却见姬放歌借着醉卧巧云的姿态突然发力,从地上猝然弹起身子,一脚狠狠踏在魏彪龙尾鞭上,将这矫矢若龙的长鞭制服在地上。接着他一把抓住龙尾鞭的上半截,抬手一挥,鞭头上雁翎刀刀光一展,朝着魏彪横斩而来。
魏彪哪里算得出这招,见状连忙低头一矮身,将将闪过这斩颈一刀,接着双足一错,准备朝后退去。姬放歌左手一探,抓住了龙尾鞭的下半截,朝怀里一拉。龙尾鞭乃是魏彪的成名兵刃,他决不肯放手,较力之下,终是支撑不住,被带得向前连走三步。姬放歌右手发力,一股精纯刚猛的真气传到龙尾鞭上半段鞭身,软绵绵的鞭子突然凭空绷得笔直,带着鞭头缠绕的雁翎刀一个进步跟身刺,竟是用关刀的招式直取魏彪的心窝。
“魏施主小心!”天龙、天岚此刻顾不上进攻,双双向魏彪身边抢去。天龙禅师离得较远,无奈之下双拳一展,一式“虎尾扫枯松”,对准姬放歌的背心啄去。天岚禅师距离魏彪最近,他暴喝一声,左掌一横,一招金刚般若掌猛劈向姬放歌的雁翎刀,右掌一扬,一招开碑手以劈空掌力遥遥击向姬放歌的胸口。
姬放歌的雁翎刀宛若一只妖灵,在天岚禅师的左掌上轻轻划过,刀身上无坚不摧的罡气裂帛般划开了他的手掌,接着势如破竹地插入魏彪的肋下。如果不是天岚禅师手上奔涌的真气推动,这一刀就将魏彪插了个对穿。姬放歌一招建功之后,身子在空中一个灵动的倒翻跟头,同时闪开了天龙禅师的双拳和天岚禅师的劈空开碑手,手一抬,长鞭倒卷,雁翎刀重新回到了他的右手之中。
四人一轮交手过后,魏彪惨呼一声仰天倒地,躺在地上不断抽搐。天岚禅师的左掌鲜血狂喷,浑身一软,跪倒在地。他在运用刚猛无俦的金刚般若掌之时受到了姬放歌的重创,一身精纯的少林内功随着左掌的破碎,混着鲜血狂涌而出,等同散功,此刻身上真气尽泄,已经无力回天。
“天岚师弟!”天龙禅师看到相识数十年的同门师弟命在顷刻,纵然禅功深厚,仍是心神大乱,抢上几步一把揽住天岚的肩膀,握住他左手的脉门,暂时止住了伤口的流血,哑声道:“伤势怎样?要挺住啊!”说着他伸手到怀中去摸随身携带的少林疗伤圣药——大还丹。
“没用了……师兄!”天岚有气无力地转过头来,抬手阻止了天龙,“道信前住持说得对,我为人贪功躁进,总想着多练一些少林绝技,武功再高一些,可以让少林扬威天下。我练了韦陀杵,又练开碑手,练了捻花指,还要练金刚般若掌,将练门练到了掌心,本以为可以天下无敌,谁知遇到真正的高手仍然是空。”
“师弟,你振作些,你还是有救的!”天龙禅师一双老目此刻已经被泪水浸满,语音也已经哽咽。
“师兄……莫要心存怨恨,要知道……王侯将相皆幻影,恩怨情仇总是缘。师弟是时候随缘而逝了。”说到这里,天岚禅师展颜一笑,双手合十,闭目而去。
“阿弥陀佛!”天龙禅师宝相庄严地盘膝而坐,左手抱住天岚禅师的尸体,右手竖掌在胸,喃喃念诵起抑扬顿挫的往生咒。
“少林高僧果然有过人之处,姬放歌受教了。”听到天岚禅师的佛偈,姬放歌也感到心头一震,彬彬有礼地抬手施礼道,“既然天岚大师要救魏彪的性命,我就饶他一命。”说罢,他傲然一笑,朝着关中刑堂的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在他周围一连串惨叫相继响起,数十个太行刀客接连倒地,让出了三条血路。三条窈窕的身影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呈品字形将他团团围住。
姬放歌双目一寒,冷然道:“好功夫,来者何人?”
“天山连青颜!”
“天山洛秋彤!”
“关中梅清涟!”
两个时辰过去了,郑东霆和祖悲秋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最后一组活人阵,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地。长时间恐惧和焦虑的折磨令他们陷入了极度的疲惫,一见到这里没有鬼哭狼嚎的活人八阵的痕迹,他们立刻双腿一软,双双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师……师兄,我……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原地。”祖悲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我知道。”郑东霆用手按住额头,全力压抑着浑身的颤抖,低声道。
“师兄……我不想死在这儿。”祖悲秋语带哭音地说。
“难道我想吗?”郑东霆烦躁地反问道。
“秋彤……”祖悲秋用手揉了揉鼻子,胖脸一红,忸怩着说,“秋彤她……她答应了要和我回去。”
“回去?”郑东霆听到这里本来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回哪儿去?”
“祖园啊!”祖悲秋瞪圆了他的小眼睛,理所当然地说。
“当真?她真的答应和你回祖园?”郑东霆大喜过望,顿时来了精神。
“嗯!”祖悲秋用力地点点头,双眼火花四射。
“哈,难怪你出发之前号叫得跟杀猪似的: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原来有这等好事在等着你。”郑东霆摸了摸后脑勺,感叹地说。
“我……我觉得她似乎开始有一点点喜欢我了。”祖悲秋满脸幸福地回忆着洛秋彤临走前跟自己说的话。
“她当然喜欢你!为了你她已经决定放弃浪迹江湖的梦想,选择和你终身厮守,这绝对是女人发情的表现。”郑东霆严肃地点头道。
“我……我也是这么想。”祖悲秋兴奋地说。
“嘿嘿,看在你把这么隐秘的秘密跟我分享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郑东霆一把揽住祖悲秋的肩膀。
“噢,好,是什么?”祖悲秋连忙问道。
“这个秘密就是……”郑东霆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连大侠其实是个女人。”
“当真?!”祖悲秋惊得几乎从地上蹦了起来。
“千真万确。”郑东霆笑道,“我刚听说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你能相信吗,天下无双的月侠居然是个女中豪杰?”
“师兄,那……那她说不定喜欢你!”祖悲秋念头一转,突然说道。
“胡说什么?”郑东霆失笑道。
“你……你看,师兄,这些日子你经常和她那个……勾肩搭背的,她都没有拒绝你。一个姑娘家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这么做?”祖悲秋双手比划了一个不知所以的手势,艰难地解释道。
“得了,那个时候她假装自己是个男人,当然不能露了马脚,而且都是我主动去碰她……”说到这里,郑东霆脑海里突然回忆起卧虎林中自己为连青颜运功疗伤的情景:自己的双手搭在连青颜的胸前,她却微微一笑对师兄们说“无妨”。
“她当时的确是微微一笑,还是只是我自己的幻觉?”郑东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一点无关紧要的细节,但是一时之间无法摆脱回忆的纠缠,竟然痴了。
“师兄?喂……师兄?怎么了?”看到郑东霆呆呆地注视着前方的活人八阵半晌不说话,祖悲秋惊慌地连连叫道。
“嗯?”郑东霆花了漫长的时间才从卧虎林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说,“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有喜欢的人了?谁啊?”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郑东霆朝祖悲秋苦笑一声,挠了挠头,将连青颜在并州遇救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向他讲了一遍。
“哦……原来她要你突围之后为她找到那个施恩不图报的侠客少年。要我说这确是刻骨铭心的际遇,平常人一生都不会遇到一次。”祖悲秋感慨地说,“想不到连大侠是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姑娘。”
“确实难能可贵。”郑东霆轻轻叹了口气,双手盘在脑后,仰天躺倒在地,默默注视着天上滚滚流动的乌云。
“真可惜,你和那个游侠少年失之交臂……”祖悲秋学着他的样子仰天躺倒,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郑东霆皱起眉头,奇怪地问道。
“你和那个游侠少年本来可以见上一面的,不是吗?”祖悲秋反问道。
“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能见到他?”郑东霆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想啊,连大侠遇救是十年前的事,地点在并州。你在十年前不是也回了白马堡吗?白马堡就在并州一带啊。并州再大也不过是个州府,你和他遇上的可能性很大的。”祖悲秋道,“也许你和他见过,只是不知道。”
一道凛冽的白光在郑东霆一片混沌的脑海中猝然出现,无数纷乱芜杂的混乱记忆仿佛飓风一般在自己的脑海中划过,令他头昏目眩。